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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诺子,我问你个问题。”
“问呀。”
教室外的走廊上,许诺把上半身挂在栏杆上,两条胳膊笔直地悬着。
刘耀文很担心学校年久失修的围栏万一突然断裂,这家伙就会直接从三楼摔下去,保险起见一直攥着发小后背的衣服。
他踌躇了几秒,问,“什么样的男生会穿女装?”
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许诺不假思索蹦出两个字,“人妖。”
“你就没点别的答案吗……”
“异装癖?cosplay?”对方直起身,转过来背靠着围栏,“再不然,就是跨性别者了。”
阳光倾斜在脸上,眼睑被晒得一抽一抽跳动。
刘耀文正思索着宋亚轩应该算哪种,面前的许诺突然激动地抓住他的肩,“哇靠,你想穿女装啊!”
“不是,”少年哭笑不得地摆摆手,“好奇问一下而已。”
许诺很夸张地拍了拍胸口,松了口气,“呼,吓死我了。”
“你才吓死我了。”刘耀文抚平肩上被许诺抓出的衣服褶皱。
入夏了,天边的云被烤得蓬松,在校园里拖拽出巨大的阴影。
六月以来气温一路攀升,教室里的吊扇终于派上用场,由于闲置了许久,刚打开时会扑簌簌地往下掉灰尘。
学生们大多怕热,所以风扇终日开着,满世界都能听见扇叶旋转着搅碎蝉鸣的声响。
照这个升温速度,用不了多久就要改开空调了。
“欸,那几个女生一直在看你。”
顺着许诺挑下巴的方向望过去,几个女同学匆匆走过的背影。
刘耀文看回发小,“你怎么知道。”
“她们拿着水杯在这里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了,很难不发现。”
“是你想多了吧。”刘耀文不以为然地笑了下。
因为他这个不经意的好看的笑,那些目光仿佛深海遇到灯光的鱼群般聚涌过来。
许诺把手肘撑在栏杆上,“哎”,摇了摇头,“在这方面你就不如爸爸我,太迟钝了。”
“傻儿子你说什么呢。”刘耀文面容和善地给了发小一拳。
可说起来也确实如此。
上初中的时候大家都开始发育,身高抽条,情窦初开,那个时候叶知晓已经有人追了,许诺的暗恋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,只有刘耀文整个初中都没有喜欢的人。
升高中后,同级生之间更是不乏有人早恋,课间去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逛一逛,两分钟能碰上三对。
也被表白过,打完球有不认识的同学送水,课桌里隔三岔五出现纸条和巧克力……只是自己似乎,对学校里那些女孩完全不来电。
情窦初开是什么感觉?
脑袋里一闪而过宋亚轩带笑的眼睛。
对视的瞬间,蝴蝶扑扇翅膀,心脏下起暴雨。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,或许,就是喜欢吗……
难道我喜欢男人?刘耀文轻轻皱起眉。
——
和满载少年心事的校园截然不同的写字楼内。
低压的空气中响着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,偶尔插进几声咳嗽。角落里的打印机一张接一张地吐出文件,“刺啦——”,不知道谁挪了下椅子。
部门经理的口头禅是“公司不差你这点钱”和“完不成绩效就滚蛋”,所以办公室在初夏就用高昂的商业电费开起了冷气,把每个人的手脚都吹得冰凉。
距离下班已经过了一个小时,却没有一个人离开工位。
虽然不能准点下班是常态,但宋亚轩深知狗公司是不会给加班费的,于是坐在电脑后心安理得地摸鱼。
经理拿着文件夹走进来,“来,大家再开个会啊,开完下班。”
“开你大爷呢,”坐在旁边的同事低声咒骂,“谁不知道开完会就有新活了,还下个毛线的班。”
宋亚轩拿出眼药水润了下自己看了一天电脑干涩的双眼,暗暗祈祷开会时间别太久。
眼药水滴多了,像泪一样从眼眶溢出来。
结果那个才三十岁就有秃顶趋势的经理还是滔滔不绝讲了半个钟头。
——
走出会议室,宋亚轩飞速跑回工位,麻溜收拾好电脑,打卡走人。
吃晚饭的时间自然是没有了,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垫肚子,三两口解决完,挤上了人满为患的地铁。
他紧紧抓住吊环,有些单薄的身体随着电车的摇晃而摇晃。
边上的小朋友看着他那张仿佛随时要晕倒的苍白的脸,用稚嫩的童声说,“哥哥,我的位置让给你。”
那一刻宋亚轩突然从麻木的情绪里抽离,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微微心酸。
“谢谢,”他朝小孩温柔地笑笑,"你坐吧。”
到站后又是一阵疾跑。帆布鞋踏在石子路上,掠过种满三色堇的花坛,掠过有绿色围栏的球场,一路上没有人把目光看向他。
老小区没有电梯,他爬楼梯爬得上气不接下气。还好,赶在七点整进了家门,余下的时间足够换装和通勤。
宋亚轩匆匆洗了把脸,打开衣橱开始装扮自己。
赶时间没法慢慢搭配,在一排眼花缭乱的女装里选了套不会出错的灰色套裙。抹胸,挂脖背心,包臀裙,再套一件荷叶边的开衫。
站在全身镜前瞧了眼,不够性感,又拿出吊带丝袜穿上。
接着是化妆,记得以前自己连底妆都化不服帖,现在已经能娴熟地搞定全妆,从搽水乳到喷定妆喷雾只要十五分钟,比很多女孩都快。
今天的眼线画得很对称,宋亚轩对着镜子满意地点点头,起身去架子上拿了顶黑长直的假发戴好。
穿上矮跟的高跟鞋,拎起手提包,出门前的最后一步是走过香水雨。
和回家时狼狈的模样判若两人,宋亚轩锁好门,对迎面碰上的邻居点点头问好,步履从容地下了楼。
妈妈一进门就板着个脸。
“咋了老婆。”老爸抓住她的手安抚地摸了摸。
“老刘,我觉得咱真得去居委会反应一下,隔壁小姑娘每天都穿那么暴露,太不像样了。”
饭桌旁的刘耀文像被触发了关键词,放下盛到一半的饭就溜到了门口,扶着门框向外望。
楼道里空荡荡,残存的香气意味着宋亚轩还没走远。
“年轻人嘛,穿衣服时髦些也正常,”老爸讲话的节奏慢腾腾,“再说了,都是邻居,包容点就好了。”
“就是邻居才会有影响……”
“妈,”刘耀文忍不住打断了妈妈的话,“都2024年了,穿什么衣服那是人家的自由。”
“哎不是,”妇女叉起腰,“你们爷俩怎么都胳膊肘朝外拐,我可听二单元的彩姐说了,这女娃私生活乱得很……”
妈妈拽着老爸分享她从嬢嬢们那里听来的八卦,刘耀文只觉得小区里的人听风就是雨,太没道德。
那些闲言碎语一句都不想多听,转身走进了没开灯的房间。
直直走到阳台上,靠着护栏向下望。
目光很快寻到了从楼里走出来的窈窕身影,隔着橘黄路灯下的树影,垂直的视角让少年几乎能看清抹胸下的景色。
被注视的人忽而仰起了头,刘耀文急忙把探出去的身体收回来。
高跟鞋的声音还在继续,几秒后再次走入视线。宋亚轩转头朝阳台上的刘耀文抛了个飞吻,媚眼如丝。
倩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。
刘耀文定格在护栏旁,有种要栽下去的头晕目眩感。
老爸的声音从客厅里传过来,遥远得像隔着水面,“开饭了儿子,在房间里干啥呢。”
黑暗中飘散的思绪回笼,“来了”,慢半拍地扬声应道。
——
得益于小区里繁茂的绿化,夜色降临后能听见细微的虫鸣,妈妈洗了纱窗但还没装上,晚风像溪水一样淌进屋里。
刘耀文喜欢夏天的一切,除了蚊子。
“啪”,胳膊上留下一抹血红,他掸开蚊子的尸体,起身去找花露水。
父母托关系拿到了很有名的补习班的名额,据说报了这个班的学生都能考上一本,让刘耀文暑假去先听两节课感受感受。
家长总是比孩子更爱卷,刘耀文没有太多意见,点点头答应。
还没上高三就能感觉到压力沉甸甸地堆在背脊。
洗漱完回到卧室,桌上的习题册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翻页。
刘耀文走到桌前,看见册子的某一页有自己上课时无意写下的“宋亚轩”三个字。
坦白讲他并不是上课爱开小差的那类,恰恰相反,他是那种老师在课上抛出一个难题没人举手,最后一定会叫他站起来解围的优等生。
刘耀文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。
用修正带涂掉纸上的名字,收好课本。他翻出耳机躺在床上听歌,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。
——
解开平板锁屏,在歌单里切来切去,消息提示框弹出来,是许诺发来了一篇文章。
“心理学家认为跨性别者的产生可能有先天因素的影响……"
认真看完了整篇文章,抱着好奇的心态,刘耀文在检索栏里输入了“trans”。
形形色色的网页横在眼前,男跨女,女跨男,纷繁芜杂像潘多拉里的另一个世界。
误触点进了一个擦边直播,长发披肩穿着黑丝的男人在屏幕里热舞。
主播很漂亮,漂亮得模糊了性别,如果不是他捏着嗓子说了句“谢谢大哥的火箭”,刚进直播间的观众大概真认不出这是个男人。
刘耀文心如止水地关掉了页面。
对面的许诺显然也在浏览相关的东西,甩来几张男扮女装的照片,「你喜欢这样的?」
「不喜欢。」刘耀文如实回复。
原以为自己对穿女装的男人会有特别感觉,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。
就像走进植物园,花朵有一万种形状,树木或高或矮,他能做到欣赏每一棵植物,却不是对每株芬芳都心动。
正犹豫要不要把近日的心事向兄弟说说,那家伙却完全沉迷进搞笑视频里去了。
“哈哈哈你快看这个,好怪哦,大胡子美少女”,语音里许诺的笑声猖狂。
刘耀文嘴角抽搐了下,默默关掉聊天框。算了,不告诉他也罢。
——
下过一夜暴雨后,气温飙升。
烈阳烘干了篮球场上的积水,蒸腾出地皮的塑胶气味。
正午时分阳光直射大地,这个点本是不适宜运动的,但年轻的男孩们不在乎皮肤会被晒成古铜色,在球场上恣意挥洒着气力。
每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,一头湿淋淋的头发,背心被汗水浸透。
中场休息时间。
刘耀文将额前的湿发往后一捋,和许诺勾肩搭背地去自动贩售机买水。
拎着饮料回到场中央,一排老少爷们坐在树荫下,齐齐望着围栏外。
许诺仰起脑袋一口气干掉了半瓶冰水,
(来自作者的温馨小提示:剧烈运动之后不可以立即喝冰水哦~)
“呼”,发出满足的喟叹。他看向刘耀文手中的巧克力奶,“你最近好像很喜欢喝这个。”
“嗯。”刘耀文咬着吸管点头,"好喝。”
这小子以前也不爱喝甜的啊。许诺用手指刮了刮侧脸,想不明白发小啥时候改了口味。
旁边的人突然都兴奋起来,刘耀文扬起眼,看向出现在围栏外的宋亚轩。
他的装扮还是那么夺目,粉黄撞色的短T露出细腰,搭配浅色牛仔裤裙,大圈耳环在阳光下边晃边闪,整个人仿佛一颗色彩鲜艳的水果糖。
大约是天热的缘故,他用抓夹把假发盘在脑后,鬓边随性挂下来几缕,显得侧颜清纯。
刘耀文可耻于自己和其他男的没什么两样,都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宋亚轩,脖子随他的步伐缓缓转动。
唯一特别的是,只有自己知道“她”其实是“他”。
仅仅这一点就足以令少年欢喜。
坐在刘耀文右边的右边,是个戴眼镜的大学生,打球见过几次,不算太熟。青年高亢的声音在一众悄悄话里尤为刺耳。
“看这腰扭的,肯定是个骚货。”
他的用词过于粗鄙,许诺忍不住皱起眉,侧头悄悄向刘耀文挤眼,而刘耀文只是面无表情地喝饮料。
旁边有人问,“哎哎,你们猜她是做什么的。”
仍然是那个眼镜男,“还用猜吗,服务行业的呗”,把服务两个字加了重音。
说完,其他人心领神会地爆发出哄笑。
许诺有点坐不住了,戳了戳刘耀文的胳膊,“文哥,我们走吧。”
刘耀文没说话,沉默地咬住吸管,巧克力奶的纸盒慢慢瘪下去。把空盒攥在手里,少年站起身,低头拍了拍球衣上沾着的草屑。
许诺率先迈开步子,没走出去多远,听见身后一声吃痛的惊呼。
他猛地回头,看见刘耀文把那个大学生摁倒在地,两人扭打在一起。
……
*trans,跨性别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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